帷帽客篇章之貳
- 企劃創作
- May 30, 20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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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Jun 11, 2018
月近盈,潔白柔光下,一縷輕煙浸染月色,徐緩旋繞夜空。
浦桅唇抿色如胭脂的瑪瑙煙嘴,口微張,薄煙即流散於空,襯了湖景,和了蛙鳴,最後與黑夜相融。他手持刻畫飾紋的紫竹細桿,垂掛桿上的菸草小囊逕自兜圈,猶似這菸客漫步湖邊的清閒,隨興得脫俗。
然菸客之意絕非吐著雲霧賞湖這等雅趣,不過碰巧行於此,又碰巧想抽上一兩口罷了。
總算啊總算,總算讓我溜出來了。揉捏幾下額穴,現下摻有三分多醉意的浦桅只覺耳邊依舊嗡嗡作響,好似師兄仍在鬼叫亂吼,不禁眉頭微蹙,將煙嘴湊至唇邊,深吸一口,再如釋重擔般呼出深長的氣息,至於他的「重擔」,便是終於擺脫醉到不省人事的二師兄。
負擔的緣由得從今早的樓外樓說起,早些時間,淨清道眾壇師公布掌門下落不明一事,起於兩人昨日對宗師行蹤的無禮下注,他那得勝的師兄還不顧旁人側目高聲歡慶,不過賭局不勝即敗,浦桅那時還無半句微詞,欣然認賠,怎知湯進平竟仗著這點雄赳赳起來,氣昂昂地拉著師弟上遍天南城酒鋪,也不管飲下肚的玉漿早遠超賭注的銀元,灑脫的服輸之人反成了硬遭拖拉著比拚酒力的扶觴之人,還百般不願地拚了近乎一天之長。
浦桅雖自恃酒量不凡,但他常在心中戲稱「獸類」的二師兄更是一絕,暮色將近,湯進平分明豪飲不下百觚卻還活蹦亂跳,興致正高,所幸他酒膽過剩,浦桅耍了些心計,最終在一刻前連哄帶騙地將其灌倒,自己才得了閒暇外出醒醒酒、抽抽菸草。
時值五月下旬,暑氣漸盛,不過這夏夜的湖畔倒沒有白日炎熱,晚風陣陣吹拂,捎來的涼意不只解暑,菸客的酒意也在不知不覺間消退許多,連帶那嗡嗡的耳鳴同由雨蛙的嘓嘓聲取代,這令他舒暢不少,噴了口白煙,俯身將銅煙鍋於地敲了敲,敲出燃盡的草末,踏著草履邁去,打算步往他的目的地——充盈嗲聲嬌笑的煙花巷,他可是盼了這舒展身心的時機良久,不自覺輕盈起步伐,更覺滿心歡快。
一道不尋常的冽光卻在此時閃入鳳眼下。
湖面雖鋪映銀輝,粼粼波動,但浦桅能肯定方才入眼的絕非灑落湖心的皎潔,經驗告訴他那道冷冽是出自兵器,便在瞥及鋒芒的剎那,屏氣竄入湖畔房舍的狹小街巷,也不過在他受宅子陰影遮掩的後一秒,先是個全身著黑的身影從屋瓦穩穩落下,正當那人要舉足急奔時,又連連落了幾名蒙面的剽悍人影下來,團團圍住畔邊黑衣人。
哎,多打一呀?可惜那戴帽黑衣的腳下功夫了。從對方的落地動作判斷,浦桅料想那帽客應是個輕功能者,不過這回遭多人持刀脅迫,看來是凶多吉少,難逃一死。
看著壯漢們漸漸逼近黑衣者,他也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,依舊伏低身子,緊貼牆角,面色則一派悠閒,玩味地分析眼前凝重的局勢。啊,是了,難怪那幾個漢子看來怪面熟的,他們不就是今早在樓外樓嚷嚷的北流粗人?想到白天淨清道與翡翠林相爭的模樣,他感到好笑地勾了勾嘴角。
那群人似乎開始爭論起什麼,站於中央的黑衣人儘管孤立無援,帷帽下的雙目卻瞪得炯炯有神,一副不願放棄拚搏的模樣。他手拿利劍,欲求同歸於盡似地猛烈揮出好幾招,甚至將頭頂的帷帽揮去,仍面不改色,鐵青著臉和翡翠林壯漢們對峙。
但在晃眼間,帽客後方的蒙面人大刀一揮,直砍那身黑衣的背脊,明知挨了這刀定是逃不了,另幾個翡翠林人竟又狠辣地一個接一個出手,黑衣人身中數刀,鮮血隨著刀起刀落噴灑而出,堅定的身子再也站不住,雙目渙散,搖搖晃晃地倒地。其中一名蒙面漢子見狀,伸腳踹了下伏地的帽客,將已無氣息的屍首踢翻,倉促地掏搜黑衣,但貌似不得收穫,遂向另外幾人使眼色,大夥兒頷首,各個將刀入鞘,速速離開湖畔。
待那些急促的腳步聲消逝,浦桅仍在暗巷待了半晌,確認周遭完全沒有他人的跡象後,才緩步踱出巷外,高大的身軀在月光下拉扯出一道瘦長的黑影,影子壟罩帽客失焦的無神面龐,死者狼狽地橫躺街道,一身勁裝現下凌亂不堪,還佈了斑斑血漬,死狀悽慘怵目。
浦桅神態自若地瞧了眼那張瞠著雙目、抱憾而終的容貌,再凝神端看亂糟糟的黑衣,卻也看不出這人出自哪個流派,正當他自覺無趣,撇頭張望有無遺漏物時,湖邊那頂孤零零的帷帽被風吹得一晃一動,靜伏岸畔,搖搖欲墜。
包裹白巾的長腿向岸邊邁去,狀似也不緊張那頂帽子遭吹落湖中,慢條斯理地拾起,一翻面,一幅卷軸緊束在內,此發現並不怎麼令浦桅驚喜,他仍一臉隨意,俐落地解開束帶,拿起卷軸,將帷帽隨手一扔,那帽子翩翩飛降湖面,在茫茫月色下,顯得更寂寥孤單。
「芙蘭器……?」他喃喃道,攤開後的卷中除了這三個中原文字外,裏頭繪有錯綜複雜的線稿圖像,邊上的譯註則標以胡文,他翻看了兩三次也只瞧得懂「芙蘭器」三字。
那些人是翡翠林的……前些日子正好聽了那派的粗人提及找畫匠一事,莫非跟這東西有關?想著當時在茶館聽來的情報,浦桅邊收捲畫,邊揣測手裡的卷軸不知是那些人持有的正本又或請來的畫師所繪,無論如何,自己畢竟看不出個所以然,他打算暫且收著,日後再找個懂胡語的做翻譯。
然而腦中卻在登時浮現上級令人厭惡的媚笑,他無意識地顰眉,躊躇是否要先和那人稟報今天所見所得的一切——
「二更——!二更啦——!」
打更人蒼啞的嗓子倒提醒他現已不得遊蕩街頭,便不假思索地將畫卷收入懷,拐進暗巷,敏捷地穿梭其中。他決定先將事務拋諸腦後,只想著從黑市中人聽來的一間名氣漸旺的娼院,噙笑想道:既然今早徹底喝足了美酒,今夜若不摟個美人纏綿也太對不起腹中酒水。
浦桅咧嘴一笑,使起輕功,輕盈躍上屋頂,尋了個捷徑,快步乘著夜色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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