帷帽客篇章之壹
- 企劃創作
- May 21, 20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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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Jun 11, 2018
此天南城,逢十年盛事,城中來自大夏各地的武林好手熙攘往來,景況固然熱鬧,卻也謂龍蛇混雜,在繁盛之餘,也有不少穿梭街市的江湖中人處處留意身旁的擦肩過客,一是自保,二是若遇上有頭有臉的大前輩,難免得套上幾句。
「我說那『自道清高』的淨清道宗師若真搞失蹤去,那還算啥狗屁宗師?」
當然,於各類聚集的情形下,也是極有可能出現此款身處對方大本營仍敢對掌門出言不遜的莽夫。
兩個腿纏布巾的壯碩男人正於街道隨意悠晃,而道出那句對宗師無半點敬意的男子亂髮披肩,手抓和小販買來的燒餅,也不論雅不雅觀,他大口大口地咬著,下顎的雜亂短鬚還沾上了餅屑。
「師兄你還道這事?不過市井小民的耳食之談,別放心上。」
稱那大剌剌之人作師兄的,是名身形相當高壯的男人,明明他口中的師兄已不算矮,那人還能高出幾吋,碩大的體格混於人群著實顯眼。不同身邊人的粗莽,在烏黑碎髮下,是張文質彬彬的面貌,不論是髮下狹長的鳳眼或無刻不噙著笑的薄唇,撇開他剽悍的身形,倒像個敦厚書生。
「若是稀稀拉拉幾個小民嚼舌根也罷,可到處都有人在說啊!你哥先押個五十兩,宗師他老人家肯定自個兒逍遙去!」語畢,湯進平將大餅一口塞入嘴裡,拍了拍掌上碎屑,再順道回瞪一名淨清道檀生蹙眉瞥來的視線。
「哎,二哥想賭小弟可沒法不奉陪啊!好,就賭五十兩。」浦桅是個好賭之人,一聽湯進平提出賭局,自然是樂意之至,「說來,十年前師兄也有與師父一道來這樓外樓?」
「是啊!不過總感覺今回更熱鬧些,不說咱幾個南夏大派,我剛剛還見了穿毛大褂的跟頂上沒毛的!八成是北邊的怪流怪派吧哈哈哈哈!」
這話一落,隨即投來更多不友善的視線,看來都恨不得給湯進平那張狂妄的嘴臉出個幾拳幾腳,再者,浦桅也明白他二師兄的好戰性子,待他又直言快語兩三句,肯定會來上好幾回混亂打鬥。
怪不得師父不讓他自個兒來呢。他在心中想道,說白了他也沒打算做好保母一職,若真打起來倒也欣然看戲,但在比武前夕,太猖狂確實不妥,於是笑吟吟地對依舊再回瞪人的師兄道:「二哥,你吃完餅口舌也乾,不如找間茶館歇一下?」他漫不經心地看了下四周,隨意指向最近的茶棧。
「正好!嘴確實有些乾!」湯進平馬上被轉移注意力,興致勃勃地望了眼茶棧,「是了,剛才那賭定是我贏!你要不先付了咱倆今日的花用吧!」他放聲大笑,用力拍一下師弟寬大的背脊。
「行是行,不過到時若我勝,還得跟師兄討錢豈不是太不給台階下了?」
「我呸!少觸這霉頭!我預感準得很!那宗師感覺就不是個好貨,絕對是不知跑哪找樂子找到忘我啦!」
「雖然我好生佩服師兄這般匹夫之勇,不過我們還是趕緊喝茶去吧!」面對再次亂辱他人掌門的湯進平,浦桅雖對周遭檀生們的顯見怒意深感有趣,但不想惹盡風波的他還是推了推師兄,想使他盡快進到館內。
「啊?臭崽子你罵我匹夫!」
「哪敢,我是道你勇猛。」
兩人就在這爭論中,你一言我一語的情況下進了小棧,一入內,撲鼻而來的茶茗清香讓湯進平深深嗅上一息,忍不住讚聲連連,「這小茶棧可香的!聞了茶香好像人都跟著高尚了哈哈哈!」他頗具興味地拉著浦桅入座,扯嗓喊道:「店小二!」
茶房的年輕伙計隨即麻利趕至邊上,堆起滿滿笑意問道:「兩位客官好!要來些什麼?」
「哎,你大爺不懂茶,就隨意挑個又好又貴的,給我們來兩壺吧!」
「師哥,我來挑吧,」浦桅笑了笑,面向那伙計,有禮地問道:「你這有洞庭春嗎?有的話幫我們上兩壺,多謝。」
小夥子笑著點點頭,快步離開,趕忙泡茶去。湯進平先是瞥了下離開的店小二,再以稍稍詫異且複雜的神色看向浦桅,「你什麼時候有這閒情雅致,開始懂茶了?」
「哪稱得上懂,不過知道幾個茶名罷了,」浦桅伸手探入衣裡想翻找煙桿,但見湯進平似乎不甚滿意自己的說辭,還死死瞅著這邊瞧,才又回了個淡笑,補充道:「我主子的交易對象遍及黑白兩道,什麼都略懂略懂,也方便我談生意不是?」
「嘖!果然!又跟那不男不女的白花相干了是吧?」猶如聽聞什麼不堪入耳的字詞,湯進平緊皺眉頭,咋舌一聲,本想再罵幾句方才念道的「白花」,卻又頓了頓,改口道:「關於你嗲聲嗲氣、像個娘兒們的主子,師父有些事想讓我提醒——喂!臭小子!又要燒那怪味草!是嫌今天燒得不夠多嗎?」
浦桅正將斗缽沒入裝有菸草的小袋,欲把草末舀起的那刻,卻聽聞師兄極為排斥的喝阻,不免好笑,停下手邊動作,「什麼怪味草,這草可貴了,」笑歸笑,他還是乖乖收起煙桿,茶房伙計也剛好端上兩壺茶與幾盤瓜子,他回以青年一抹表示感謝的微笑,握住壺把,替湯進平斟了一杯,「光一小包就夠你喝上百輪好茶啦!」
「管他貴不貴,那胡東西抽多了小心把身子搞壞!」湯進平正色叨唸,接下茶杯,將還燙著的茶一飲而盡。
「這點不勞煩平哥嘮叨,小弟自有分寸,」他嘻嘻一笑,再替對方和自己各盛一杯茶水,「愚弟才擔心師兄這般嗜賭,卻逢賭必輸,要是哪天敗光家產可糟了,要不先送賢兄幾包怪味草放身上,之後還可拿去變賣。」
「呿!又胡說八道!別一直觸我霉頭啊!」
兩人邊飲茶邊嗑瓜子,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,但在和湯進平閒話家常的同時,浦桅的思緒卻有些被前方的三名大漢吸引,那三個漢子身上的毛皮服飾在此地異常突兀,再加上他們操著北方口音,一聽就知道非南夏子民。刺面、皮褂、北夏腔——是翡翠林的?聽聞這些人言行豪放不羈,可這三個神色怎會如此凝重?將茶杯擱在嘴邊,他讓注意力漸漸集中對桌,想試試能否打聽到有利黑市貿易的信息。
「你怎了?突然這樣不上心?」瞥見浦桅的視線似乎越過了自己,湯進平扭首看往後方,突然驚呼一聲,「啊!那不就是我剛才見到的毛大褂嗎?」
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喚,惹得那三人紛紛回敬一道道不懷好意的眼色,浦桅感到啼笑皆非,在心底暗笑這二師兄的直腸子,隨即對三人面露略帶歉意的笑,再伸指點了點湯進平側肩,令其看向自己,壓低聲嗓、卻以對桌絕對能聽見的音量道:「師兄啊,你口中的毛大褂可是北夏知名流派『翡翠林』,聽說他們驍勇善戰,這次比武有了這些人肯定精彩!」發覺三個大漢不再注意這兒時,他朝湯進平做了噤聲的手勢,換上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量:「可這三個面色緊張,看來怪裡怪氣,咱倆聽聽他們在道些什麼有趣的。」
湯進平低聲允諾,一副屏氣凝神的模樣,兀自喀嚓喀嚓地咬嗑瓜子。
「——所以我才道得找個畫圖的啊!咱們不如直接到市裡看看吧!」
「這廝!小聲點,此地人多嘴必雜,別大聲嚷嚷。」
「現下確實找個畫師要緊,就從他說的,去街市尋一尋,況且還得尋個作畫夠精的,怕是要花些時間。」
「是嘞!鐵定不能讓那畫卷有一丁點怪處,咱們得找個夠精的老匠——這麼一說,若真找了個畫匠小老兒,怎麼處置來地?」
「哎!就讓你小聲了!還有這算啥狗屁問題?照老樣子辦不就得了!」
那人倏然壓下濃厚的北方話聲,冷冽的面龐下雙唇輕蠕,浦桅沒漏看那唇型,道著「就宰了吧」。
接下來三個翡翠林弟子不再談話,各自匆匆飲盡杯中茶,付了茶錢,便快步踱出茶館,臉色依舊嚴肅謹慎。
這會兒提了畫匠、那會兒又道及畫卷的,不是要描畫那卷便是仿畫了吧?浦桅在心中隨意猜測,儘管目前聽來算不上什麼重大情報,不過瞧那三人慎重的德行,他還是打算將此事暫放心上一陣子。
「那三個毛大褂也沒談幾句有趣的啊!喂!大爺要沖茶啦!」湯進平高舉空蕩蕩的瓷壺,大聲喚來店小二,待人取過茶壺後,又一臉古怪地瞥了瞥他的二師弟,忽然面紅起來,靜默了半晌才開口:「是、是了,就是,你這回返島,雀、雀兒她……那、那丫頭有跟你說什麼嗎?」
哎呀,可終於問出口了。浦桅笑而不答,輕啜一口香氣繚繞的茶,不著邊際地回道:「對呢,那小丫頭,至今也二十啦,倒也婷婷玉立了。」
「婷婷婷、婷婷玉立?你、你是這般看那丫頭的嗎?」不同方才各種豪爽的樣貌,湯進平莫名結巴起來,臉色愈發紅熱,連他亂髮下的耳根都赤紅不已,「我說,你啊,你……你果然也對雀兒——」
「好的、打住,平哥,暫且打住你這瞎猜亂想,」眼前人慌亂的模樣早使浦桅笑意漸濃,他促狹地低笑幾聲,打趣道:「這到奇了,師兄明明是個直白之人,怎麼現在這樣拐彎抹角了?」
「啊?哎!煩死了……你只要跟我說她那日有沒有和你說些什麼就好!」
「那什麼到底是什麼?愚弟不明白?」眼瞧湯進平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,浦桅又笑幾聲,喝乾茶杯,洞庭春的雅致淡香沁入心脾,「若你是問起她邀我上呼鳴山那日,我們不過小小敘個舊,師兄勿操煩,還有的是機會。」
「什麼機會!我才、我才……!」湯進平面紅耳赤地瞪著那對笑彎的細眸,那瞠著雙目、話又卡在嘴邊道不出的猙獰樣子實在狼狽得好笑。
「不過,女子二十正值桃李年華,我們家小師妹吵是吵了點,但也具幾分姿色,二哥再不加把勁兒,小心被他人捷足先登,花兒就這樣給旁人摘去,可惜啊!」
「呸!什麼摘花!別這樣說你家小師妹!」
「是、是,二哥,先嗑個瓜喘口氣吧,哎,茶也來了呢,來來來,我敬你一杯,敬二哥和雀兒的姻緣!」
「你……!臭崽子還不快住嘴!」
湯進平貫徹茶房的大嗓門便這麼在茶客間來回響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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