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二十三∥笑面
- 企劃創作
- Jul 8, 20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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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Aug 3, 20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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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?還不快挑?這可是我難得的慈悲呦!」
語畢,如鬼魅的嗓音咯咯尖笑,這笑聲源自一名身著淺絳絲袍的纖瘦人影,縷衣外罩了件藕粉披服,那人如瀑的烏亮綰成辮節,懸於左側腰際,婀娜身姿在崎嶇岩岸上恣意兜轉,步步輕巧,寬大袖襬任由海風撫弄,舞得曼妙。
於華服之人像舞蹈轉著的中心點,一名傷痕累累的老漢蜷身伏地、瑟瑟發抖,殘破外衣與那人的翩然衣衫成了極大對比。至於在這海岸邊上,離二人約十步之遙,排排站了三位站崗似的男性,由左至右分別是個獨眼的、鳳眼的與單臂的,縱然外貌相差甚多,唯一的共通點是三人都生得高壯,全一副孔武有力的悍樣。
「噯?幹嘛還不選呢?我說小老頭,你再這麼龜縮下去,老子難得的好心情都要被毀啦!」那尖嗓說起「老子」字眼實在滑稽,可老者聞之反倒壓力倍增,抖得更厲害,「啊!好可憐,怎麼抖成這樣了?不怕不怕,賞你點意見如何?」
穿著絲質衣裳的人兒輕輕靠上老者,嚇得對方驚叫了聲,又引得那纖細之人一陣訕笑,從後方搭起那不斷顫動的雙肩,輕啟朱唇,在留有血漬的耳邊嬌聲道:「若是我,會選那一條手的呦,看嘛,他可是個獨臂,說不定揍人揍得彆扭,比較不疼呀?」
「大、大人!這真是冤枉啊!敝人不過一介卑微老粗,真不、不知大人您要的東西在何處!」老者伏得更低,臉都快貼上高低不齊的石面。
「怪了,我有叫你說這個?」裹著紫棠布巾的纖腿伸出絳色絲綢外,以輕柔之姿,毫不客氣地踩上衣不蔽體、滿布瘡疤的背脊,「我不是叫你選嗎?快啊,我那三個寶貝可沒什麼耐性。」聲音不再尖刺,反而多了好幾分狠勁。
老者頓時全身發毛,立刻抬臉,正好對上不遠處的獨眼男,那人也盯著自己瞧,面無表情,不帶一點情感。他不自覺咽了口唾沫,再度垂眼思酌,打從一開始被逼迫選擇凌虐自己的人時,他早已速速打量了三名壯漢,除了中間的鳳眼,兩側的人皆一副窮兇至極的惡煞樣,但他深知下手淺重絕不能憑藉外貌判斷,譬如身旁這有著絕美姿色的男人便是如此。
於是他偷偷瞟向站在最右側的獨臂男,不同獨眼的,這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,一副興致缺缺,毫不關心的模樣,好吧,再來只剩那斯斯文文的鳳眼了——老者發現在與細目對上的瞬間,儘管對方表情沒太大變化,那視線卻像被彈開似地,飛快游移他處。
「——中、中間的!就就、就中間那個吧!」約莫是個沒什麼經驗的小鬼⋯⋯好,來試試向他求饒吧!就賭著方才飄開的眼神,老者急急做出選擇,戰戰兢兢地看向華服男人。
「哎⋯⋯」容貌豔麗的男人沒再注意老人,反而若有所思地盯著三人半晌,忽地爆出連連怪笑,他彎起腰、捧起腹,甚至笑出淚來,「哈啊——想不到呀!小老頭呦,你意外挺勇敢的啊哈哈哈哈!那麼,來不及後悔嘞!」
老傢伙還來不及搞清處狀況,只見那張妖媚的臉龐俏皮地眨眨單眼,向三名漢子揮手,以明顯裝出的嗲聲叫喚:「桅郎!這小老頭是你的啦!」
話一落,原先沒什麼表情的三男齊換了臉色,那鳳眼的掛上游刃有餘的笑,微微對不知是男人又或老者揖手後,突然雙掌朝上,探往左右,站在他兩側的單眼和獨臂則面露不悅,紛紛從衣袋揣出一錠銀子,心有不甘地重重放至面前掌心。
兩掌一握,浦桅握起兩錠銀元,朝左右各自拱手一回,笑道:「勞兩位承讓了。」而後邁了正好十步,高大的身軀站至心早已涼透的老者面前,恭敬地向他欠身行禮,「老人家,多謝你指名,看在銀子的份上,我倒可留幾分力,你道如何?」
被問話的老人只是怔怔看著那張神采奕奕的笑,想著這人與方才相差甚大的模樣,只覺一股寒意襲上後脊,一時也答不上來。
「桅郎,不管你們三個私賭什麼,你還是得聽我的呀,」一襲輕羅霓裳的男人咧嘴笑著,他挨上浦桅結實的臂膀,那雙眼睫捲翹的墨眼眨巴眨巴地,以無暇笑靨說道:「我要你狠狠凌遲這老不死的——呀,不過,沒套出話之前不准讓他死了。」
「是,一切遵照大人的意思。」他俯首回以主子一抹溫和的笑,卻不動聲色地挪開臂膀,逕自走向冷汗涔涔的老者,一把提起污穢的破舊後領,面朝遠方浪花不斷拍打的海角,柔和地笑了笑,輕聲道:「老人家,失禮了。」
嘴邊依舊噙著溫文笑意,他步向海角,將渾身傷瘡的老者拖拉於崎嶇岩面,也不管身下的慘叫多麼淒厲,浦桅不減行走速度,卻在經過先前與自己並肩的兩名壯漢時停下,將得來的銀子扔向不明所以的獨眼,再加碼塞了一錠,粲然一笑,「今晚我請頓大的,李兄先去張羅吧!順便叫上弟兄們來熱鬧一晚。」儘管說得客氣,卻完全將對方當成使喚角色,不過獨眼男也不慍,只是沒好氣地點點頭,目送那始終掛著微笑的男子拖著血淋淋的老人漸漸走遠。
當他們已見不到兩人的身影時,浪濤聲沖漫而來,卻刷不下淒婉哀叫,濃郁的悲苦和懼怕黏膩地附著海岸線,嚎叫一陣比一陣慘烈,蒼啞哭號含著無盡痛楚,是為了鮮血淌滲的傷,是為了無情囚錮的折磨,悲苦滿溢而出,隨浪聲席捲岸上,再摻入搗碎的海花,緩緩褪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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